潘石屹们“金盆洗手”
58岁的潘石屹"金盆洗手"了。
四年前,他曾在一档节目中表达过如是想法。如今,一语成谶。
6月16日,他在微博上转发了“黑石要约收购SOHO中国”的新闻,同时,他把评论一栏关闭了。尽管年初他曾笑称,十年前、五年前,如果有人骂他,他都会骂回去,但现在“不生气,更不会去对骂”。
此地无银三百两。实际上,老潘很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,但对于142亿港元——打七五折的买卖,他却真正释然了。
在地产圈,潘石屹给人的印象是,有着农民式的狡黠,“鬼精鬼精”的。他卖掉SOHO中国,是对30年地产生涯画上一个句号,更是放下一种执念。
而他的领路人冯仑大哥,早在7年前就出售了万通,过起了风马牛的日子,做自媒体、放卫星,最近又鼓捣起的资管平台。但他没有重新拾起地产开发老本行。
相比泰禾黄其森、蓝光杨铿和华夏幸福王文学们,冯仑和潘石屹是"放下"了——卖掉股权,落袋为安。
假如,黄其森们也决定金盆洗手,出清自己的股权,亦可以换来一身轻松。但,他们选择的是坚持,引入战投、与金融机构博弈,试图将公司重新拉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。
这是一场关于执念的选择。
老潘"放下"了
老潘抛售旗下资产,已是司空见惯。
从2014年开始,这位从甘肃天水走出来的农村娃已陆续出售了上海SOHO静安广场、SOHO海伦广场、上海凌空SOHO、虹口SOHO等物业,套现超350亿元。与此同时,SOHO中国几无新增土储,逐渐成为“弃儿”。
看惯商海的大起大落,潘石屹并不是“撑”不下去,但他最终还是选择把SOHO中国卖了。他与张欣,只保留了公司9%的股权。有谁能想到,这个曾经喊话冲千亿、赶超万科的开发商,会走出与大部分房企不同的发展曲线。
十四年前,SOHO中国在港股上市,创下亚洲最大商业地产IPO纪录。此后,潘张二人借助各种营销技巧,让旗下的物业备受追捧。
即使在金融危机的笼罩下,三里屯SOHO开盘,一天内也能成交41亿,创造了彼时国内房地产的单天成交纪录。2010年,SOHO中国实现238亿元的销售额,达到8成的增幅,迎来高光时刻。
本以为由此将开启一段巅峰之旅,但回过头看,那已是SOHO中国的上限,往前就是下坡路了。
这要归根于该公司“坚持做商业地产,只在北上广深一线城市发展”的路线。同期的万达、恒大,都因进入更低能级城市,积累了大量土储,手里攥着余粮;而SOHO中国却对广阔的市场空间无动于衷。
经历过海南房地产泡沫的潘石屹,始终保持着谨慎。在商业地产遇冷的2012年,他眼看风向不对,又立马将SOHO中国的“开发-销售”模式,转为“开发-自持”,靠收租维持运转。
对于高风险的地产领域,老潘并不专一。这位拥有超过2000万粉丝的微博红人,流量十足,活跃得倒像个娱乐明星。
摄影、拍电影、写作、做木工,他无一不涉猎;后来在去年疫情期间,甚至学起了编程,坚信科技改变世界。有位网友还在他的微博底下,打趣地问到:“华为的鸿蒙上线了,潘总的编程学的咋样了?啥时候也编一个?”
另一边,他与地产大佬们之间的互动、论战、嘲讽,被调侃为好基友之间的“打情骂俏”;与张欣之间的地产爱恨,也造就了一段“土鳖”恋上海龟的励志故事。
这对“夫妻档”,向来不缺话题。
老潘曾将其夫妻俩的分工,毫不讳言地做了个比喻:以前耍猴的,先要有人敲锣,他就是那敲锣的;然后有人出来耍猴,这就是张欣;最后出来拿着帽子收钱的又是他。
他自称是“纯粹”的商人,但似乎只将地产板块,当成其事业的一块拼图而已。在把精力分散到诸多爱好上的同时,他没有拒绝任何“买卖”资产的可能,当业务遇到天花板时,就会毫不犹豫地关注“潜在的交易机会”。
从传言到交易落地,过去的这一两年间,潘石屹或许都在与金主商讨出售事宜。正像他自己所说:“磋商如同一盏指路明灯”,讨价还价、厘定方案,确是商人本色。
而国际投行出身的的张欣,或许更懂得掂量“放手”的价值,助推了老潘一把。
外界总戏称潘石屹要“跑了”,因为他与张欣在清空国内资产的同时,却在英国、美国等地,购下了一些土地与办公大楼,成立了地产公司。
面对质疑,潘石屹曾解释说这是谣言;后来,他很少为此辩解,但在微博写下了一句话:“社会中积存的偏见太多了,犹如一座座山峰,需要我们去攀登、去逾越。”
SOHO中国转手黑石的消息传出之前,关于潘石屹的最新动态,是他来到其捐资建造的养正幼儿园里,在孩子、老师、家长面前发表演讲,用“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”12个词、24个字造了几个句子。
地产叛逆者
作为中国第一代地产大佬,潘石屹的离场,免不了争议,更少不了唏嘘之声。让外界唏嘘的不止是他个人,更是那个时代的江湖。
30年间过去,江湖早已不是当初的江湖。纷纷扰扰,你死我活。只是人各有志,有人拼死不愿离场,自然也有人早早看透世情,潇洒转身,自此闲云野鹤。
“宝哥”张宝全,今典集团董事长,在中国房地产“野蛮生长”的岁月里,他曾与潘石屹、冯仑等并称北京房地产界“四大天王”,开发过今典花园、空间•蒙太奇、苹果社区等经典楼盘。十几年前,他就有意摆脱“地产”标签。
2009年,张宝全判断房地产“拐点”已到,房地产行业的疯狂发展态势不会持久,主动退出传统房地产领域,打造“红树林”品牌,致力于休闲度假酒店运营。
现实是,拐点并没有到来,当年房价反而上涨。
“红树林”之外,“宝哥”游走艺术领域。他投资兴建今日美术馆、成立电影集团,策划主持了一系列现代艺术展览,投资了《叶问》等不少电影,还出版有报告文学集《强兵强将》,以及《啊,哈雷》《火祭》等中篇小说集。
这与其个人兴趣、价值取向有关。张宝全本是文艺青年,一门心思想拍电影,为了挣钱投资电影,误打误撞进了地产圈。
很多年里,他困惑自己到底是商人还是艺术家?最后释然,“我应该是商人里最好的艺术家,我是艺术家里最好的商人。”
如今,张宝全看起来状态颇佳。去年疫情给“红树林”带来不小的损失,最近给公司高层开会,他说“天亮了”。之前停止的写字夜课也恢复了,他每天晚上练字,并发在朋友圈“打卡”。
他的朋友圈几无地产印记,除了写字,发布内容全是“艺术”“电影”等等。现实中的张宝全不好交际,为数不多的朋友也都与艺术相关。在商业和艺术进退自如的张宝全,怡然自得。
张宝全说自己“天生爱好广泛,闲不着”。
说起“闲不着”,地产圈最知名的当属与潘石屹同列“万通六君子”的冯仑。
2015年,冯仑退出万通后,并未彻底离开房地产领域。去年,他又开始做地产资产管理平台——“品器”。他判断,房地产后开发时代到来,拼的就是资产管理。
但不得不承认,这些年他身上的“地产”标签越来越淡。从万通抽身后,冯仑一直没停止过“折腾”,做了许多看起来天马行空、与地产毫不相关的事儿,比如发射私人卫星、发射太空基因库,做文创,玩自媒体,给创业者传道授业,创办公益组织等。
冯仑是一个看重自由和理想的人。他曾有名言,追求理想,顺便赚钱。进入房地产,是为了理想;不断折腾,也是为了理想。有人质疑冯仑“不务正业”,但这正是他的追求,即人生的丰富性。
财务自由的第一代地产大佬们,更多把地产业务当成一种“消遣”,按自己兴趣,边做边玩,这也不失为一种境界。
选择固然有主观因素,但无法忽略的是,无论是潘石屹,还是张宝全、冯仑,都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海南房地产泡沫的亲历者和幸运者,这对他们往后影响至深。
当初,张宝全用部分钱投资海运,后来地产崩溃,是海运救了他。至今,他观察市场经济的冷热与否,“还是会去看海运的船价市场。”
亲历过泡沫的人,那种后怕是刻骨铭心的,以至于他们对中国房地产市场始终缺乏长期信心,始终保持危机感。这种危机感使他们误判形势,谨慎保守,错过不少发展机会,这或也是第一代地产大佬们早早离场的原因。
归去来兮
潘石屹“潇洒”转身,套现落袋142亿港元,引来了地产界不少艳羡的目光。他的“走为上策”也成为眼下部分地产商的缩影,既然无力搏击,不如主动大举撤退。
比如,卢志强旗下的泛海控股,近年来就将北京泛海国际居住区1号地块、上海董家渡项目,卖给了融创,获得148.87亿元的现金,抽身去追逐自己的“金融梦”。
而在广西的黄海涛甚至将立足一隅的彰泰集团,以91.7亿元的价格置出,委身于融创旗下。他曾说:“幸福很容易,但长久不易。”这句话成为他后来的真实写照。不过,黄老板也因此不用再面对生存的考验了。
在资金密集型的地产生意场,许多房企受限于调控政策,为寻找真金白银而往来奔走,肩背负债的包袱。但在其中,尽管有人抛售离场,有人却成为“坚守者”。
眼下,泰禾集团的黄其森,还在为战投的落地而殚精竭虑。
他援引“白武士”的过程一波三折,去年先是传出建发、国贸、金茂、保利等多个“绯闻对象”,后来终于找到了万科,但方案至今仍悬而未决。
这个被冯仑称为“追求理想、顺便赚钱”的人,眼下正在忙着回复关于债务的问询函,推进项目销售,在艰难中等待转机。
而华夏幸福的王文学,面临的情况则更为复杂,南方总部分崩、吴向东拂袖而去,三年前引入平安得到的喘息之机,已不复存在。
从去年底开始,华夏幸福爆发了债务偿付问题,现每隔一段时间,它就会公布自身的逾期债务。截至目前,它累计未能如期偿还债务本息合计为635.72亿元。与此同时,其控股股东所持股份,也陆续被金融机构强制减持处置。
面对这种情况,王文学亲自参与金融债权人大会,向债权人检讨、致歉,表态坚决不逃废债。年初定下“艰苦奋斗再创业”的基调,表明他仍在寻找突破口。七月底,华夏幸福有望迎来新的央企战投方。
此外,蓝光集团的杨铿,近来也因为流动性问题而承压。
向来强调 “长远思考”的他,先是将直接持有蓝光发展的5.58%,转给蓝光集团,应对股票质押风险;后又卸任蓝光发展董事长,由儿子杨武正接任,意在进一步解决债务问题,继续 “三次创业”。
不管是黄其森,还是王文学、杨铿,他们本可以全身而退,将持有上市公司的股份脱手,便可以潇洒一生。但,他们仍却苦苦撑着。
鱼与熊掌难以兼得,套现退场的人,当然可以云淡风轻,转身抽离;但要守住资产的人,则必须主动出击,改善流动性、偿债能力,在搏击中寻求生机。
归根到底,这只是他们对事业、财富不同的处理方式罢了。